拉力人物系列之陈德安:从维修学徒到全国冠军
2012-09-22 root 0阅读
在中国拉力界,大器晚成的陈德安可以算得上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,如果把所有冠军车手按年龄排个队,他应该站在前几位;但是如果按拿分站冠军的时间排,他可能是在最后一位。可以想见,陈德安的赛车之路,走得有多么艰辛,多么曲折。不过,还有一个排法,要是把所有拿过冠军、现在还能跑比赛的老板车手都排上一遍,已经不超过五个人了,而陈德安不但跑得正欢,而且还后势看涨,越跑越能赢,越赢越有情绪,越有情绪想法还越多。
一、维修本事是学出来的
在所有的中国拉力车手中,像陈德安这样从一支车队的最底层一直干到最高层的,实在罕见,假如他的维修队伍在比赛前夕集体误了飞机,陈德安完全不用着急,借把扳手他就能给自己的赛车提供吹拉弹唱的一条龙服务。因为最初17岁的陈德安是在延庆塞外、长城外边从维修工开始的职业生涯,他将这个开始归结为兴趣爱好:“我从小很喜欢机械,很喜欢修车。进厂之后最初学的是钣金,但属于一专多能型的,爱琢磨事儿,平时没事只要别人加班,就跟他们一起学,机修、电路、油路什么都学。我当时是在人在外地、离家挺远,熟人也不多,在修理厂里只要有亮灯我就跟着人家帮忙。”
靠着勤奋加偷师,学了三年之后,陈德安不但能在维修中练全活了,而且还干上了业务接待,据说在汽修厂里要想做到这个职位,前提就得是精通各个工种。至今北京汽修界声名显赫的张捷达提起学徒工陈德安来,还赞赏有加:“肯学,肯钻研,手脚勤快,脑子好。”回忆那时候的生活,陈德安觉得是特别长能耐的几年,最麻烦的是来了一辆车,什么毛病说不出来,但它就是有噪音,特别响。“任何车都有一个共振点,但是实际上差异性非常大,有些还特别难查。”
在修车的过程中,陈德安还经常受伤,曾经被一大锤砸在手指头上,鲜血四溅,疼得连钎子都扶不住了:“我低头一看,指甲已经几乎掉下来了,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皮肉还连着,得,干脆一咬牙给拽了下来。”
这种不是很“专业”的修理厂比起现在更高级的4S店来说,它最大的好处是让陈德安掌握了吃百家饭的生存技能:“到目前说马路上跑着的汽车我基本上都接触过,当时基本上接的都是车况很差的车。我感觉大概从1998年以后、尤其是2000年以后,车慢慢就分得比较规矩了,什么车进什么站分堆分的特别清楚。”然而不“专业”的生活却给陈德安开了个专业的玩笑,当时的修理厂老板郝晓红是个赛车发烧友,从1996年开始就跟着跑港京拉力赛,当时中汽联从郝晓红这里借去了5名修理工,陈德安就是其中之一,也正是从这时候起,他的维修经验,开始与中国赛车有了交叉点。
二、心态素质是骂出来的
陈德安刚刚接触赛车的时候并没有坐在方向盘后面,而是躺在底盘下面:“一开始我们五个人维修四台车。那会儿我接触的大牌车手不少,知道任志国特别厉害,开富康拿第一,赛后直接飞武汉去厂家领车,当时就是这样,拿到第一厂商立即就给奖励一台车,跑捷达的赢了也一样,当时就给你一台捷达车,绝不拖欠。我都羡慕死他们了,看着他们像车神一样!”
后来有一次,赛车掉进了山沟底下,陈德安去拖,一路上觉得这路也太难走了,就反复琢磨,那些赛手是怎么在这样的赛道上比赛的呢?“这有点迷糊,反正觉得很刺激,后来开始世界锦标赛,在怀柔给他们服务,印象比较深的不是谁开得好,而是整夜加班,一修修到夜里很晚。”在修车的过程中,陈德安的心也开始了骚动。“那会儿我认识马汉华,也不知道FRD是谁的,但一直看着他们的车很漂亮,外观喷涂,颜色的配比做的也好,成绩也好,就迷上赛车了。到2000年开始报名,那会儿培训只有中国汽车运动联合会一家。那个名报上以后老难了,等了大半年到9月份才接他通知说终于凑够了12个人,可以开班了。我那期除了两个北京的,另外10个兄弟都是成都的,教练是周勇。不过现在还在跑的,只剩下我自己了。”
在接受正式的培训之前几个月,陈德安已经自己偷偷练车了,但是因为没有人教,车速、车感都没什么掌握,也不讲技术,全练胆儿了,就是一个字:快。从丰益桥开始绕着三环走,也就是几分钟过去,基本上150公里时速,那叫三环十三郎!然而陈德安上了教官周勇的车才明白,“拉力原来不是这么开的,人家到了弯前不减速,到那儿一收油,车就滑过去了。说句实话我坐得屁股底下发紧,很紧张,怎么这样开啊?这才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,光会在三环上飙车,整个就一楞头青而已。”
培训结束后,周勇进行了一个弯的小测验,结果陈德安最快,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呢,周勇就给他迎头泼了瓢冷水:“他说我告诉你,你不适合比赛,你这么下去会有生命危险。”陈德安挨了这顿骂,心里很不是滋味,也并不服气,然而究竟怎样开赛车才是安全而成功的?他还没有底。直到10年之后,当他第一次拿到分站冠军之际,才多少明白了当年周勇这样骂他的理由。2002年开始,陈德安与领航张晋开始跑比赛。“一发车我觉得开的挺快,成绩出来以后总共三页纸,翻了一页没有我,一下页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车号,还以为是不是组委会整漏了?再翻有了,在倒数第几位!我说他们都跑这么快吗?不可能吧?我是不是有点儿太保守了?其实我已经快开到自己的到极限了,再多用一点儿力就得撞山了。”
陈德安的第一次就这样愣头愣脑上阵,稀里糊涂下来。“后来发现自己这么慢,从车上却找不着毛病,每一档也都开到爆表,直到发电机皮带开坏了,水泵不转了,马上开锅,只能靠边退赛。第二天车修好了又开始继续参赛,结果又撞了。越想证明自己快的时候,越是欲速则不达,跑不完比赛,车有问题,人是更大的问题,你控制不了它,不是人开着车在走,是这车拉着你胡跑。”陈德安的悟性确实高,很多人想一辈子的问题,他一站就想明白了。
三、比赛经验是撞出来的
从2003年开始,陈德安基本上脱离了维修工,变身为“职业司机”了。“开始改了三台车,我、许新和靳刚去跑上海站。那时候傻到什么份儿上?一个弯拐不过来,正面从一个部队大院的墙上就撞了进去。第二天再回来,跑过那个大窟窿,不下二三十名当兵的都站在路边喊,就是这辆车撞的。现在去那还能看得出来,有一个窟窿是后补的,跟原来的墙砖颜色不一样。”
当然这墙是他们车队给赔的,正式开始比赛时,陈德安实诚到什么程度呢?保险杠掉在赛道里了,还停在那儿给捡起来扔到后备厢去,因为怕给后车耽误事儿,过意不去!当时全年才四站比赛,两站之后陈德安还没完赛过,心急啊!“我拉上门光远、靳刚几个不错的哥们,开上两台车去山里边练,1998年世锦赛跑那条道,特别特别辛苦,早上5点多就走了,拿上点面包、买点矿泉水就跑了,基本上一天。也不封路,就自己卡一段2公里左右的路跑。有一天正练着,下雪了,赶紧往回撤。路上很滑,特别费劲,我正开着旁边一辆‘三嘣子’特别快就过去了,我跟靳刚都看傻了,这么快超咱们四轮,这人要是去开拉力那得多厉害啊?没走多远,又看到那‘三嘣子’,扎山上了!”唉,原来光快还是开不了拉力赛啊!
从这位‘三嘣子’师傅身上,陈德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:“再也不能这么整,老整不完比赛学不到东西。那会儿到第四场比赛的时候,自己心里面特别难受,要成绩就不敢想完赛,自己特别紧张。既要坚持比赛又不能让自己很慢,怎么去控制?很矛盾,不能完赛我非常难受,因为去一趟的费用特别大,整个车之前要整理、维修,要运到现场,报名还有很大一个费用,自己也付出很多,结果到那儿就两个赛段,完了!”好在这一年的第四站在密云,陈德安拿到了一个第8名,门光远领航,终于能拿到积分了!
关于这次质的飞跃,陈德安把功劳都记在了第二任师傅任志国头上:“我师傅那是真教,绝不保留。他从山西开车过来,很认真地教,手把手教,我跟他学了很多很多东西。然后成绩就一点点往上走,第六、第五经常得。05年我们车队换高尔夫,第一场在龙游他冠军我季军,有张我们一起庆祝胜利的照片,放大了,一直挂在我办公室里。”
也正是从2005年开始,被333车队整整压了5年的庆洋车队终于翻身了,这一年拿到年度总冠军,之后07、08、09又连拿了三年,08年的某一站,庆洋三雄还包揽了三甲,“多少年没看见过三辆车都一家的站在那儿喷香槟了!我跟任志国、秦法伟一起,互相喷着香槟,简直开心得不行了!”
当时333与庆洋的竞争几乎是白热化的,王睿与任志国争冠军,陈德安与韩寒争季军,他俩也分别得了个“陈老三”与“韩老四”的绰号。06年的六盘水站,到最后一个赛段前韩寒还领先陈德安6秒。“拼了,基本上刹车都踩不住了,安全带系着我觉得都有点立起来了,冲刺基本上就是日子不过了的心态!那一场韩寒好郁闷,被我反超了7秒,平时见面都打招呼,这回到机场都不理我们了。因为谁赢谁就是季军,上领奖台喷香槟。”
从这时候,陈德安开始琢磨什么时候再往高了来一下,但是拿亚军也难,好歹也拿到了,冠军这一步之差却总是迈不过去。直到2009年的南京站,流年运转了。
四、冠军奖杯是摔出来的
20 09年的南京站基本是在“火炉”中跑出来的,本来陈德安在发烧,不想去了,由于H1N1病毒流行,他基本上过不了机场的安检门。好在临行之前医生检查了一下,没问题,只是普通的发烧。那场比赛最后只剩下陈德安跟自己的队友秦法伟争夺冠军,结果俩人都爆胎了,“本来只有几秒钟的差距,但是他换胎用了7分钟,我3分钟搞定,我是维修工出身嘛,这个4分钟的差距他是没有可能从他赛道里赢回来的,再拼也没有用了,我也是靠运气拿到了第一个分站冠军,比较幸运。之后到北京站又拿了一个,整了个两连冠。”
说到秦法伟,陈德安就想起他被这位豁爷“蒙”的故事,有一段时间秦法伟跟着王少峰去跑禹州大涧车队,留下个资深领航荆逵,结果第一次上领奖台后,荆逵说了实话:后面的活儿怎么干我可不知道了,因为之前跟秦法伟从来没有完赛过。陈德安被他给气乐了,一直以为秦法伟这么大的腕,用的领航也得是一腕儿呢,原来这才是荆逵第一次完赛!好在他自己也经常不完赛,见怪不怪了。
回忆起来,在比赛中陈德安摔得头破血流有两次。“2004年的时候我已经进入到前五了,然后一直在琢磨怎么提升自己的驾驶技术,在龙游站,过了一座小桥以后,二档90迈爆表,换高档可能没有更好的扭矩,但是速度可以快,我犹豫了一下换完三档,加油。因为山上有水流下来比较湿,车比较拧,一回方向,因为档位不合适,走的路线偏一点,直接靠着山体出了土包,就翻了,赛车当场就报废了。”
陈德安还有一次赛车报废的惨痛经历,在六盘水的八大弯上,“因为下雨,路有点外倾,我们路线走的有点偏靠外。那会儿华庆先已经摔到山底下了,我前轮搭在悬崖上面,差一点儿就没刹住,看热闹的老乡们都下来了,把车给我抬了上来。我让领航员路明到后面去放警告牌,结果韩寒在后面上来了,一甩尾,正好把我的赛车给撞了下去,本来都已经抬回来了!后来韩寒跟我说了实话,如果看到别人拦我还差一些,看见路明在招手,知道你的车出事儿了,我太兴奋了,你要不拦我都不走那个路线,结果直接过来就撞我车上了!后来我还埋怨路明,你应该截停,多危险!他说韩寒看到我根本不减速,还要多给一脚油。怎么拦得住?”
2009年本来是陈德安的铁定夺冠年,然而他最终功亏一篑,在积分领先的大好形势下,最后一站没能完赛,让队友秦法伟抢走了年度冠军。陈德安丢了冠军,但是收获更大:“龙游的比赛一下子给自己提了很多,车就应该这么开,我这么开就应该很快。大家面前都有雾,都是靠路书,我觉得这场比赛对自己有更大的提高。尤其是在连续被慢车阻挡,最后的成绩都受了很大影响的情况下,能够克服自己心理上的急躁完成比赛,这个过程不是去战胜别人,而是战胜自己,更加难得可贵。”
五、远大理想是熬出来的
在成为一名职业赛手之前,陈德安跑比赛只是个人的一项兴趣爱好,但他现在不光做主力车手还是庆洋车队的负责人,车队要生存发展,也不能光靠老板投资或者赞助商补贴,在赛手培训和车队经营方面,中汽联培训教官陈德安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。
“ 做车队管理也是误打误撞,机缘巧合,就开始管这个车队了。很累,很辛苦,也有很多自己心里不高兴的地方,因为我自己没有那么高的竞争实力,所以好东西只能给请来的车手用,毕竟改装的零件非常贵,只能让他们来用,或者是有富余的或者怎么样我才可以用,这是当了车队老板之后玩得最不爽的地方。再一个是管的比较多,佳通车队的黄威志说过一个话很难听,但是非常形象,他说车队老板就跟狗一样,谁喊你都得去,车手的事情、车队的事情,所有所有你都得去管,老黄不开心也有点怨言。”
在北方,庆洋车队几乎是最大的一个赛手培训基地,中汽联的26名认证教官中,庆洋就占了5名,而他们培训出来的赛手,已经排成了一个数百人的庞大队伍,现在庆洋车队的年轻车手王阳就是其中的一名佼佼者。在培养别人的同时,陈德安自己也特别想得到更高水平的培训,因为在去年的“王中王”比赛中,突然发现自己在世界领域的赛车方面见识得太少了。“我们开得那台车太好开了,但是我们不会用,它是摩托车的发动机,老外给我们讲一定要一万转以上起步,保持12000转左右起步,过弯以后收油、手刹、顶油,一滑就过,但是这动作我们都不敢做,不熟悉它。王少峰一开还翻了,控制不了它,太快了,那个车真的好玩。可是平时我们接触不到,国外的车一来,大家都觉得那个车差的真是一个天一个地,差的很多很多。”
恰好中汽联今年放宽了比赛规则,可以做CRC CAR了,说白了就是无限改装组,只要用厂商批量生产的车、厂家生产的零件,可以随便改。陈德安与他的兄弟们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改装一辆两驱高尔夫六代,准备下半年的比赛中去豁上一把。“这个阶段就跟我刚刚开始进入赛车圈里一样,先是觉得我开的挺好的我必须怎么怎么地,然后有一个驾照可以说自己是车手了,又有机会有赛车开了。一跑比赛就想拿积分,先是跑完,后说拿积分,有了积分了有杯了就想喷香槟,喷上香槟就是想拿第一,跟你说这个心态都是一样的。今年有机会的话可能还要去跑一站长距离越野赛,我也很想跑场地、越野,所有比赛我都想去,只要有车开我就想去。
与拿到年度冠军相比,陈德安现在更想做的是跟高手过招。“坐人家的车都行,有时候你是不敢的,你突破不了那个极限,坐完了以后马上就能快。以前他们都说徐浪糙,那是不了解他,徐浪一点都不糙,他很狡猾,过弯很准,根本不是说扔进去不管了。他就很聪明,比赛中哪个老外快,比赛跑完了直接就给接回家去好吃好喝好招待,然后让人教他路书,教他怎么开。学艺不如偷艺,你看他开就有收获,因为你不是一个外行。我反对小孩子刚一出来就到国外培训,还是应该先学会走。最早03年就有人劝我出去学习,我说国内好多人我还没学明白呢,出去我也是白扔钱。现在不一样了,现在要有机会必须要去,或者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这种机会,花钱也好、怎么样也好,我觉得是特别有必要的,肯定回来有很大一块提高,这是肯定的。”
采访结束时,陈德安开着他新改的高六给我们展示,崭新的车轮在狭小的院子里像是挂在一支精密的圆规上,一圈又一圈,周而复始。在他的身后,站着一群庆洋车队的年轻维修工,从他们镶嵌着羡慕的脸上,你可以看到15年前那个学徒工陈德安的稚气表情,那是一个男孩成为男人之前的最后一次定格,自从爬上了赛车的座椅,他就长大了。
(方肇文并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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